孟式荒誕與達里奧的三重欺騙結(jié)構(gòu)

這篇劇評可能有關(guān)鍵情節(jié)透露
讀罷原著,我認為孟京輝的自我揶揄挺貼切:“分明是現(xiàn)實主義的功力不夠,所以才來嘩眾取寵。”(當然,放之大陸先鋒劇界,仍屬佳作。)
同樣是喜劇,孟京輝與達里奧·福的差距何在?孟版將原著中「瘋子假扮法官審訊警局套出真相」的情節(jié)替換為「在局長的要求下瘋子為警局編排圓謊」。兩種設(shè)計的共同核心在于欺騙與真相的張力。達里奧原著的「欺騙」具有三重結(jié)構(gòu):警局對民眾的欺騙、瘋子的三次喬裝,以及最關(guān)鍵的,警局的自欺。這里有兩點關(guān)鍵:
(1)警局的自欺。薩特曾論述過欺他與自欺的區(qū)別,自欺要滿足在同一主體“我”之上同時接受兩種截然相悖的舉動:掩蓋真相與相信謊言的共時性。“自欺本質(zhì)上包含一個意識的單一性。”之所以能實現(xiàn)取消欺騙的二元性,根本原理在于人之存在的雙重性,將人的實在確立為一種是其所不是又不是其所是的存在。回到戲劇,作為警員之身份,其對真相的敏感理應是其所是之存在,因此夾克警長與局長始終對瘋子的真實身份表示懷疑。但是礙于法官身份的權(quán)威,以及糊弄記者的逢場作戲穿幫,他們相信了瘋子,并時刻阻止貝托左揭露瘋子的真身,最終假戲真做,甚至在瘋子被揭穿又立馬偽裝成主教時,夾克警長非但沒有及時醒悟,反而極迅速地接受了瘋子的主教身份并親吻戒指。這是因為他們難以承擔瘋子身份被揭露的殘酷責任,去接受不是其所是的懦弱自我,因此不管瘋子的真身是誰,只要警局謊言不被攻破,他們便「真誠地」(薩特言自欺的核心特征)自我欺騙。
(2)記者身份的游移。記者原本作為揭露謊言的真相者登場,卻在真正的左翼英雄瘋子跳樓自殺后,為逃避丑聞選擇退怯自保,儼然走向真相的對立。這是身處左翼陣營的達里奧對資產(chǎn)階級保守右派及其媒體機器的深刻諷刺,記者揭露丑聞的舉動并非真正為了無產(chǎn)階級人民群眾,而是“當沒有丑聞的時候,就需要制造出丑聞來,因為這是讓被壓迫者宣泄自己的情緒,維護政權(quán)的最奇妙的手段。”
以上糾纏的「欺騙」結(jié)構(gòu)是達里奧劇本的魅力所在,然而孟京輝卻做了簡化處理,僅保留單層「欺騙」關(guān)系——即警局清醒地命令瘋子為他們制造欺騙大眾的謊言。這使得警局人員順從瘋子的編排并入戲頗深的橋段變得匪夷所思,現(xiàn)實主義的力道經(jīng)由荒誕式的安排被大打折扣。當然,這其中有審茶機制及商業(yè)考量的無奈,但是在孟的本土化批判中,在那些“玩梗”般的嘗試中,仍舊是迎合庸俗、流于表面,并總是游離于主題之外的淺嘗輒止。它流失的是原著中嚴絲合縫、見招拆招的偵探小說式的智力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