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嘎與中魅影:千呼萬喚,不負盛名

中魅影非常優秀,但我必須得先說說阿云嘎。
大家似乎默認,阿云嘎的唱已經無需再多討論,我同意。一句話總結,就像各路repo說的那樣,賊好。我想表達驚嘆的是他聲音上的多樣性:在畫外呼喚小c的聲線性感撩人,寫信指摘劇院時又瞬間轉mean,唱那幾個大歌時的聲線就像我們頭頂的浮雕般厚重華麗,而捂住小猴子時卻變成了一個被摔碎的孩子。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全劇的最后一句,不是我日常中常聽到的輝煌的高音詠嘆,而近似于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它被主人注入了深濃的情緒,像支箭一樣向我沖來,把我釘在椅子上,直到謝幕都緩不過神。阿云嘎對聲音的控制已經進入了自由境界,他能夠根據彼時彼刻的人物和他自己的心境憑借本能選擇一個聲音演繹的方式,而源自于他本人內心真實情感的聲音對于同處在戲劇情境的觀眾們來說就是那個時刻最恰當的聲音。說通俗點兒,因為阿云嘎走心了,所以他真是怎么唱怎么對,當然前提是有強大演唱技術的支撐。
阿云嘎在表演上為此劇增加的細節,基本相當于在麻辣魚鍋里又加了一份全要素毛血旺配料。在全身被拖地的長袍罩住,臉被厚厚的妝和面具覆蓋之后,他選擇了用他的肢體,用那一雙手去表達一個人的心。他剛剛把小c帶到他的地宮時,從船上下來,高高的身子挺得直直的,脫下披風行云流水,耍帥地捋捋發角,那是屬于一個男人的虛榮。而同樣是這頎長的身體,在被小c發現秘密時痛苦地蜷成一團,像條被燙到的蟲子,受到打擊時可憐巴巴地聳著肩膀,被親吻時僵成一根肥皂條,最后逼小c做出抉擇時不管不顧地把自己摔進椅子,像個惡童的木偶娃娃四肢毫無生氣地翹起。還有那雙手,那雙手似乎已經被主人賦予了自由意志,它們是活的,夜之樂章時它們仿佛某種神經質般的儀式,扒在天臺偷窺時它們是一個男人的嫉妒,不歸點的蜷縮是這個男人的情欲,被親吻時的不敢觸碰是一顆終于開始愛了的心……阿云嘎的這一切表現,都讓我心中多次升起一個荒謬的念頭:要不以后看戲都坐前排吧,我真的不能滿足于只聽個響兒。
我個人理解,阿云嘎所有表演的基點,是那句“這張臉連母親都恐懼,冰冷的面具是第一件外衣”。他的人生仿佛被定格在戴上面具的一刻,從此在面具下面活成了一個永遠無法長大的孩子,他的各種行為,特別像缺愛的小孩兒各種搗亂想要引起你的一點點注意。但是如果認為他的詮釋只限于此,那就太小看他了。事實上他一會兒男人一會兒男孩,一會兒性感得讓人頭昏一會兒又純真得近乎笨拙。他表現出的氣質異常復雜,大起大落,悲喜交加,連他在我身上引發的憐憫之情都是多維的:有時候想要抱抱這個可憐的孩子,有時候會暗自慨嘆,嚷嚷得最兇的人往往最孤獨,想要控制一切的人其實一無所有,有時候甚至只是單純為一份美麗的破碎而心痛。說起這個,我覺得我不會是第一個注意到的人,阿云嘎演的這個魅影,有點兒過分美麗了,我說的美麗是純粹視覺上的。那么小的一片面具,怎么可能遮得住他的美呢——他的身材,姿態,他露出的那半張臉——而撕碎這種美的,并不是那個所謂的特效妝,而是他尊嚴掃地時的狼狽,是他掉在地上的眼淚。
如果讓我在一個天天演出、無比熟練的魅影,與昨天這個獨一份兒的救場魅影里選,我會毫不猶豫地選后者。昨天的阿云嘎是不穩定的,我所謂的不穩定不是說他技術上有任何缺憾,而是說他的情緒幾乎時刻處于一種滾燙翻涌的狀態中,好新鮮。上半場伊始他就是敏感不安的,血頂在腦門兒上,到了下半場便是魅影的釋放與阿云嘎的綻放。雖然他自己總說,穩一點兒,不要冒,但說實話我真的很喜歡他冒一點兒。我不要看一個四平八穩游刃有余的魅影,不要看一個世界名劇的優秀譯本,那對于能力者阿云嘎來說實在太簡單了。我想看的是他滿溢的情緒像煙花一樣射在天上,想看的是他喘息著的沉默,強忍著淚意的童音,說白了我想看的是一個活的魅影里面還有一半活的阿云嘎本人。現場藝術看的就是當演員被投入一個舞臺的那一刻炸裂出來的化學反應,否則我為什么不去看看免費官攝而要花大幾千坐在那里——而我昨天都看到了,心滿意足,何其有幸。
最后表揚一下劇。摸著良心說,中魅影是我今年看過的最好的音樂劇,事實上也是我這幾年看過的最好的音樂劇。制作水平精良,演員敬業而優秀,對得起韋伯。我看過的兩位女主角,唱得都極好,難得的是各有性格,特點鮮明。潘杭葦勇敢而堅韌,不歸點貼心鐵肺,楊陳秀一甜美純真,她昨天對魅影的難分難舍甚至看起來不像愛情,而是一個善良的小女孩兒不忍心拋棄一個可憐的小生物,看得人心軟作一團。劉令飛與阿云嘎演繹的方式完全不同,也有自己的邏輯與風格。趙超凡唱演俱佳,長得超帥,除了魅影就他帥了。其實看完首場之后我就想夸了,但是就是有一種不甘心梗在喉頭。看完嘎魅影之后,我終于跟中魅影和解了,也畢業了。以后就讓商業的歸商業,行政的歸行政,藝術的歸藝術。此刻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希望與魅影來年再見。